孩子,你困了吗?我知道你很累,也知道这番话我说过太多遍,但只有这次,你在直视我的眼睛。我还想再说一遍,这样我安心,你也安心。

又到了萤火虫飞舞的季节。从你种下那粒种子起,已过去了三年。等到几天后那个萤火虫最多的夜晚,你就摘下属于你的那颗果子,带着它走到桥上,闭上双眼,什么也不要想,只听桥下的水声,然后把果子举过头顶。月光下,它的果肉会悄悄地碎裂,成为几百只发光的萤火虫;而果核就像小小的蒲公英,睁开眼,蒲公英便会化作遮蔽月光的大伞。你握着它,乘着夏夜的风飞上天空,飞过路的尽头处那座高山,不要回头,直到遥远的地方。

孩子,别害怕。我说过,谁也不知道那把伞能带你飞多远,但只要坚持每天浇水、施肥,就无须担心前路。你做到了,我看见你采集清晨的第一滴露水,用软嫩的树叶包着,洒在你钟爱的小苗上。山那边的景色必然与这里不同,但世界还是你熟悉的世界;若那里的生活苦涩,就请唱出我教给你的那首歌,让身边的一草一木,都随你的歌声起舞。

孩子,你为什么要哭?还记得那时的你比现在稚嫩得多,你躺在床上睡懒觉,任凭你的小苗在阳光下干渴。我叫你起来,你当时恨透了我,但现在不会了,因为你明白,浇水的活只能你来做。

我目送过太多的孩子离开。我伫立在萤火虫飞舞的花田,他们的身影都被夜色抹去,这时的我往往不知是欣喜还是怅惘。未来的某一天,我或许会出现在你的梦里,梦中的我们依然相识,我却无法再注视你忙碌的身影。你我举起酒杯,杯中的月影摇曳着,恍若你起飞的那个夏夜,纯净而晶莹。

得知你也要乘车前往那座大城市了,我打来电话为你送行。

最初,我还不明白何为启程。车窗外,一道道白色的线飞速向后流去。再远些,有时是覆雪的空旷的田野,有时则是几座盖着瓦片的平房,喷出温暖而稀薄的烟,溶进微冷而浓重的晨光里。

我把头贴在玻璃上向外望,看偶然出现的路牌,看那被雪与松树覆满的山。山似乎也朝这边望过来,不知是在望我,还是在望旁边的那些车。

我慢慢地睡去了。梦中的我走进了远方的大城市,我欣赏着直指天空的高楼,又被雾霾呛得咳嗽。过了许久,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。

此时已是黑夜。路上的车比白天少了很多,这里的夜晚能看到星星。朋友们吵着要打牌,我虽不太擅长,但还是借着月光,在不允许开灯的车里,加入了朋友们的游戏。

我渐渐明白何为旅行。兴奋的笑声与不甘的叫喊,引得司机回头呵斥。我就这样玩下去,直至一次突如其来的颠簸,扑克牌高高地飞起,又散落了一地。没人去捡,一些人昏沉地睡去,另一些人则和我一样睡不着,只好靠在座椅上,等黎明照进车里。

下雪了。车轮溅起灰黑的冰泥,冷风刺进车门的缝隙。灯光划开雪的屏障,在车身的一摇一摆中,我晕车了。不知从何而来的难受,似乎全身都在被灼烧。我想下车去,哪怕是停下来十分钟也好,但终点之前没有服务区。我换了个不太优雅的姿势,闭上眼睛,只愿这痛苦赶快过去。

恍惚间,我看见启程时远方覆雪的稻草,听到牌局终了时伙伴们叽叽喳喳的言语。梦中的大城市变得模糊。进了城,还要在车上待多久?我不得而知。我想起出发前的那些日子 —— 我的家里没有闹钟,全靠太阳把我叫醒。那时的我看着想看的电影,玩着想玩的玩具。我曾肆意翻动桌上的日历,就像风吹起水面的涟漪。

睁开眼时,进城的收费站就在前方不远处。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,又有一份莫名的欣喜。车开始减速,我掏出手机,看到了你发的消息。我拨出电话,回铃音中,我看见路边的风向标指向南方。至于路的另一侧,那里有块醒目的牌子,上面写着四个大字:一路平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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